以色列对伊朗的悍然袭击：是猛兽出笼还是引火烧身？

以色列对于伊朗的悍然行动可能会适得其反。

在四月一日，与伊朗正在进行的影子战争的以色列，发动了其对伊朗的最新攻击。以色列使用空袭手段，摧毁了伊朗驻大马士革大使馆的一部分，并且据报道造成了至少12人遇难。这些死者包括了默罕默德·礼萨·扎赫迪（Mohammad Reza Zahedi），他领导着伊朗在叙利亚和黎巴嫩军事行动。扎赫迪在大马士革工作了数十年，并且成为了真主党和其领袖哈桑·纳斯鲁拉（Hassan Nasrallah）的一名亲密的对话者。这次袭击也杀死了其副手穆罕默德·哈迪·哈吉·拉希米（Mohammad Hadi Haji Rahimi）和其他至少五名伊朗伊斯兰革命卫队(IRGC)军官。

编者注：伊朗伊斯兰革命卫队是伊朗伊斯兰共和国的一支准军事武装，成立于1979年5月5日。革命卫队的具体使命为为执行正常的国防任务，为伊朗革命政权自身服务和执行伊斯兰教法（沙利亚），同时还负责维稳、监控国内的异见人士以及反对派——也因此，革命卫队建立了庞大的情报网络，以服务于自身需要。

在这次袭击中，以色列越过了新的界线：其袭击了伊朗的外交设施，这被伊朗和其他许多国家等同于对伊朗本土的攻击。决定袭击这一地点内的伊朗高级军官可能反映了以色列政府的信念：它认为现在是可以相对不受惩罚地对伊朗军事目标下手的时刻了，无论这些目标在哪里。从以色列的角度来看，鉴于伊朗自己足够克制，伊朗的回应应该不会让局面走向无可控制的区域战争。也就是说，以色列可能把加沙战争当成一个可以扩展，而不是限制其对于伊朗和其盟友的行动空间的机会。如果事实如此，那么以色列很可能低估了当前地区局势的不可预测性。这一袭击很可能会被证为一次失算，而这一失算将不仅为以色列，而是整个地区招来危险的后果。

不再掩饰

以色列对于在叙利亚与伊朗相关的目标的袭击，并不是在10月7号哈马斯袭击之后才开始的，尽管加沙战争看起来强化了以色列的袭击力度。在这之前的十几年里，以色列就已经于叙利亚，深度介入了被以色列安全专家昵称为“战争间隙行动”的军事行动，作为其打击与伊朗相关的武装团体的努力的一部分。（“战争间隙行动”，指的是在还没有爆发战争的时候，通过军事和情报力量合作，打击并阻挠可能威胁以色列的势力发展——译者）在过去的几年中，以色列袭击的尺度和本质已经从着重打击伊朗的武器运输和军火库上，转移到了刺杀伊朗网络中的关键行动与情报领袖，并且越来越多地涉及到伊朗资深军事人员。

确实，最近的袭击承续了以色列最近几个月来，攻击叙利亚高价值伊朗目标的模式。伊朗指责以色列在12月在大马士革杀死了一名革命卫队资深指挥官，而在接下的一个月里，一次同样针对那里的以色列空袭杀死了一名伊朗情报头目和多名革命卫队成员。在二月，以色列再次空袭了大马士革，这些袭击的目标不仅是革命卫队的资深成员，还有真主党的，他们最近也面临着更频繁的以色列袭击。

自从加沙的战争爆发以来，作为对于真主党对于以色列北部无人机和反坦克导弹袭击的报复，以色列已经在黎巴嫩杀死了多名真主党指挥官还有至少150名真主党作战人员。以色列国防部长约阿夫·加伦特（Yoav Gallant）在2月承认，以色列已经“加大力度”，用更重型的炸弹，并瞄准更深入黎巴嫩领土的目标，来攻击真主党。

以色列军队同时也在一次一月初于贝鲁特的无人机袭击中，杀死了哈马斯的副领导人，萨利赫·阿鲁里（Saleh al-Arouri）。这一举动标志着明显的升级；之前的以色列袭击基本限于黎巴嫩和以色列之间的边境地区。在3月29号，以色列空袭杀死了数十名位于阿勒颇附近的叙利亚士兵和真主党武装成员。

尽管以色列多年以来一直在袭击叙利亚境内的伊朗目标，其10月7日以来的袭击是在整个地区局势一触即发的局面下展开的。由伊朗支持的，以也门为基地的胡塞武装组织仍在毫不退缩的袭击着经过红海的国际商船。伊朗支持的叙利亚和伊拉克的武装力量则已经瞄准了美国军事力量。

与此同时，以色列国防军和真主党之间的持续冲突已经在以色列-黎巴嫩边界造成了数以万计双方平民的流离失所。当然，这还不是一场全面出击的地区战争，但是每条战线上军事行动都在持续升级。而只要在加沙的流血和人道主义灾难持续，任何暴力的缓和都有可能只是暂时的。在这个危险的环境下，以色列对于伊朗目标们的袭击可能招来反噬的风险越来越大。

一只纸老虎？

在哈马斯10月7日史无前例的攻击之后，以色列本可以将其在整个地区内的、针对伊朗的广泛行动收缩到更为专注于加沙所显露出的更为迫在眉睫的威胁，尤其是真主党看起来并没有参与到哈马斯的战斗中去。以色列本可以随着地区不稳的加剧，调整其在地区内的行动，尤其是美国有极为强烈的、限制战争规模和避免与伊朗直接冲突的欲望，而这一欲望也被以色列的阿拉伯邻居所分享着。

但以色列总理本雅明·内塔尼亚胡和他的紧急战争内阁看起来正在选择一条不同的路径。在深陷战争六个月之后，以色列正在加紧推进其在整个地区内的行动。这在逻辑上，是时任以色列教育部长纳夫塔利·贝内特（Naftali Bennett）在2018所称的“章鱼学说”的延伸。以色列相信其需要与伊朗直接对抗，而不只是针对伊朗的各色代理人，这些代理人在整个地区内扮演着伊朗的触手。

循着这一战略，以色列必须要让伊朗对它在地区内的武装力量负责，哪怕在其去中心化的网络中，伊朗对于不同的武装力量控制力度是不同的。这一策略在以色列大众之间和以色列不同光谱的政治力量中都有广泛的支持。

一些观察家认为以色列正在刺激伊朗开战。但是也可以推演出相反的逻辑。以色列可能正押注伊朗现在会更为克制和放不开，因为伊朗可能意识到报复行动会激发以色列的直接打击。以色列认为伊朗正处在一个政治与经济的脆弱处境上，哪怕许多分析人士相信伊朗已经被加沙战争所鼓舞，并且加强了与俄罗斯的军事联盟。

自从2020年美国杀死圣城旅的指挥官，卡西姆·苏莱曼尼将军以来，政策制定者们和分析人士已经就伊朗对于袭击的回应能力争论不停。在以色列，更为常见的叙事是，苏莱曼尼的刺杀展示出伊朗是一只纸老虎：在承诺为苏莱曼尼复仇之后，伊朗最终只做了很少。而另一种对立的解释是，苏莱曼尼被杀实际上培养出了伊朗对以色列和美国加剧的战意和威胁。

以色列对伊朗外交设施的袭击越过了一条新的界线。

但以色列的观察并不能说是错误：在过去六个月，以色列对叙利亚和黎巴嫩发动的猛烈攻击后，伊朗和真主党几乎没有采取任何报复行动。以色列人可能认为这个时候，在他们仍然得到华盛顿全力支持，而已经相信全世界都在反对他们的时候，是进一步削弱伊朗及其地区盟友的机会。以色列可能会自信地认为，它可以在不刺激真主党或伊朗至直接开战的程度下，挑战极限。换句话说，以色列人升级军事打击可能不是为了激怒伊朗直接参战；他们升级军事打击可能是因为他们认为伊朗人或许会置身事外。

类似的逻辑可能也在指导着以色列对华盛顿的算计。以色列也许认为它可以不断挑战军事升级的边界，因为它预计美国不仅不会插手，甚至会默许以色列对同样威胁美国利益的组织采取行动。拜登政府自10月7日以来支持以色列军事行动的记录似乎支持了这种假设。尽管拜登政府对以色列在加沙的行动表示不安，但美国对以色列的军事和政治支持依然没有改变。

引祸上身

以色列认定自己在试图削弱伊朗及其代理人时面临的限制很少的看法，是很大的一次冒险。伊朗可能会认为有必要在某个时候对以色列做出直接回应，而且它在国内似乎正面临着越来越大的压力。有报道称的，对伊朗针对以色列外交设施和海外平民的袭击阴谋的挫败表明，伊朗只是未能直接报复打击以色列的利益，而不是没有尝试这么做。伊拉克武装组织已经开始攻击以色列，就在以色列最近一次袭击大马士革的前一晚，他们用无人机袭击了以色列在埃拉特(Eilat)的海军基地。也门的胡塞武装也早已将导弹瞄准了以色列南部。

以色列可能认为这种风险是可控的。但是对于自己可以不受惩罚的意识的增强不仅是以色列自己的风险；这更是一种可能直接危及美国利益和美国人生命的危险姿态。在加沙战争之前，以色列袭击了叙利亚境内的伊朗目标，之后伊朗选择通过其在伊拉克和叙利亚的武装团体的部队对美军进行报复。从2021年开始，伊朗支持的组织对美军发动了80多次袭击，直到2023年年中伊朗与美国达成非正式降级协议。

加沙战争开始后，对美军的袭击再次发生，而且愈演愈烈。1月，伊朗支持的伊拉克武装组织发动了一次无人机袭击，造成3名美军人员在约旦丧生。作为回应，美国对伊拉克和叙利亚境内伊朗支持的组织发动了一系列报复性打击。自美军发动袭击以来，该地区针对美军的暴力事件有所平息。现在，随着以色列对大马士革的袭击，这种平静可能岌岌可危。在以色列发动袭击后数小时内，驻扎在叙利亚的美军击落了一架在附近飞行的攻击型无人机。

加沙战争似乎加剧诱惑着以色列对伊朗采取更多，而非更少的军事升级行动。以色列领导人——在加沙战争之前和之后——一直假定，伴随着以色列实现其弱化伊朗轴心的目标，同时改善与同样对伊朗保持警惕的阿拉伯国家的关系，其与伊朗的冲突可以继续得到控制。这些假设甚至在10月7日之前就存在缺陷。但是，在对加沙的持续攻击和以以前难以想象的规模杀害巴勒斯坦平民的情况下，以色列正在玩火。风险在于，在某些时候，以色列将为其袭击付出比预期更高的代价。在这种情况下，美国很可能也要付出代价。

作者简介：达利娅·达萨·卡伊（DALIA DASSA KAYE） 是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伯克利国际关系中心的高级研究员，也是隆德大学富布赖特-舒曼访问学者。

译者简介：Phil, 主业是中国历史研究。但是大多数时间都在发呆或胡思乱想。

文章信源：foreign affairs（外交事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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