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论自由 | 战时乌克兰的新闻自由之战

由于俄罗斯的袭击，像赫尔松这样的前线地区对记者来说变得危险，甚至是致命的

随着俄罗斯的入侵进入第15个月，乌克兰的记者们正在努力解决如何在报道针对他们国家的残酷军事行动的同时保护新闻自由这一问题。

政府已经通过了一些关于战时媒体工作的新规定。这些规定包括严格限制记者进入前线地区，加强国家广播的作用，如联合新闻马拉松，这是一个在大多数主要电视频道播放的全天候新闻节目。

官员们争辩说，这些举措对于打击俄罗斯旨在给乌克兰社会带来混乱的虚假信息活动是必要的，同时也是为了使乌克兰的媒体立法与欧盟接轨--这是该国申请欧盟的一个要求。

但许多乌克兰记者现在拒绝接受对他们工作的这些限制，并越来越多地宣布（尽管大多是私下的）需要采取集体行动来反对国家对媒体的过度控制。

共识结束

"有一段时间，特别是在战争的头几个月，社会、记者和当局之间对媒体的行动确实有一种共识，"乌克兰独立媒体工会负责人谢尔盖·什图尔赫茨基告诉openDemocracy。"乌克兰记者有尊严地度过了那个时期"。

“现在正在制定新的规则，”什图尔赫茨基补充道，"但情况没有向有利于记者的方向发展。"

自3月20日以来，乌克兰的前线领土被划分为不同的记者准入区，这取决于战斗的严重程度或敏感军事地点的存在。

言论自由也是乌克兰领土完整的一部分-娜斯佳·斯坦科

准入是由颜色决定的。红色区域完全不允许进入，而黄色区域只有在国防部新闻官员的陪同下，获得认证的记者才能进入。绿色区域对所有拥有特殊军事认证的记者开放，但认证是一个无比漫长的过程。

记者们还需要提前很长时间与各个军事单位进行谈判。如果情况突然发生变化--这在战时经常发生--许可证和协议就会失效，必须重新申请。

目前为独立的Hromadske网站工作的经验丰富的战争记者娜斯佳·斯坦科是最早受到乌克兰当局试图改变规则影响的记者之一。

11月，斯坦科和其他几名记者，包括CNN和天空新闻的记者，突然失去了他们的军事认证。这是因为他们在南部城市赫尔松刚刚从俄罗斯占领下解放出来，但在乌克兰军方允许记者进入该市之前，他们就已经前往该市--这违反了关于记者在战区工作的规则。

去年11月11日，乌克兰南部城市赫尔松获得解放

乌克兰国防部、乌克兰总统办公室和乌克兰主要记者随后同意就媒体进入前线的问题举行会谈--这是开战后第一次。据斯坦科说，总统高级新闻顾问米哈伊洛·波多利亚克和国防部副部长汉娜·马尔亚尔出席了会议。

斯坦科说："我们传递了我们的建议，当时似乎我们的意见被听到了"，但她指出，十天后她的认证被退回。她补充说，几个月后，乌克兰军方推出了彩色准入区制度。

乌克兰国防部表示，最新的限制措施不仅是出于军事需要，而且也是对记者们自己提出的加强合作的 "要求 "的回应，包括在11月的会议上的讨论。

国防部官员称，准入区是一种 "标准做法"，每周都会进行审查。但在实践中，斯坦科说：记者很难确定他们可以访问哪个定居点或军事单位，哪些是封闭的，因为这些信息的沟通并不总是很清楚。

“每次，你都需要打电话给他们，看看这个或那个地方是否是红色区域，”她说。

但斯坦科认为 "真正令人气愤 "的是，红区实际上并不对所有人关闭。

"我们从军方那里听说，联合新闻马拉松的一些代表被允许进入红区，"她抱怨说。

在对优惠待遇提出批评的背景下，乌克兰文化部上个月证实，它要求国防部允许为马拉松工作的记者进入战斗区。

文化部当时说："实施统一的信息政策是国家安全的优先事项。

加强国家控制

由于俄罗斯的入侵，乌克兰记者也在处理新的权力平衡问题。国家现在对乌克兰的媒体环境有了更多的控制--从不让某些频道播出到推出新的频道。

政府媒体政策的基石是2022年2月24日俄罗斯入侵的第一天就启动的联合新闻马拉松项目。国家安全和国防委员会决定它必须在乌克兰电视台全天候播放，因此主要频道轮流播放，每个频道全天播放6小时。

在过去的一年里，马拉松项目的受欢迎程度已经消退，尽管许多人仍然认为它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信息来源。

文化部长Oleksandr Tkachenko上个月说："这是一个信息来源，在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意味着验证实际发生的事情。"当人们在Telegram上读到未经核实的信息时，那么他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马拉松查看，以了解它是否真实。"

乌克兰国防部长（右）与文化部长（左），前媒体经理现在负责媒体政策

其他频道已经从主要网络中关闭，尽管它们仍然通过卫星或在线广播。

例如三个国家电视频道--第5频道、Direct和Espreso--在去年4月被意外地从主要的数字电视网络中断开了连接。在断网之前，政府曾命令它们与其他电视频道合作，以作为联合新闻马拉松的一部分。

这三个频道都与前总统彼得罗·波罗申科有关，他是现任总统沃洛季米尔·泽连斯基的长期反对者。

Espreso频道主编阿纳斯塔西娅·拉瓦 (Anastasia Ravva) 告诉记者：“很明显，当局知道他们不能只是打电话或发送一些建议，说明哪些话题可以报道，哪些不可以，哪些政治家可以邀请，哪些不可以，因此当权者决定走另一条路——把我们赶走。”

上个月，无国界记者组织（RSF）呼吁乌克兰当局恢复这些频道。RSF在一份声明中说："一年后，仍然无法确定究竟是谁、为什么以及如何做出这一决定。"

拉夫瓦承认，关闭频道感觉像是对频道的压力，并说在一个民主国家，这种行为会被 "称为政治审查"。但是她仍然拒绝接受Espreso是 "反对派媒体 "的说法。

“我们相信，在战时，政府和反对派之间没有分歧……Espreso上没有对当局的批评，”拉夫瓦告诉openDemocracy的记者。

文化部长表示，尚未与Espreso和另外两个被封锁的频道达成“妥协”。

特卡琴科在10月说："比方说，当一个政治团体的频道想要加入联合马拉松的新闻播报时，鉴于马拉松已经开始了，我们需要就他们如何加入进行了讨论，"，他拒绝认可这些频道在事后加入马拉松的 "必要性"。

虽然对封锁频道的政治基础的怀疑仍在继续，但其他人担心政府对战争的反应是如何扩大国家在媒体领域的作用，与战前推动的 "非国有化 "形成对比。

前记者和波罗申科政党的前议员库利科夫指出，乌克兰当局计划推出一个新的国家电视频道--军队电视台，由国防部控制。

现有的国家背书的媒体组合包括国家公共广播公司Suspilne、国际新闻频道Freedom和议会频道Rada。

"乌克兰目前至少有三个国家电视频道。第四家的出现预示着该国正在向国家控制的电视系统过渡，"库利科夫告诉openDemocracy，"这将会取消我们自2014年以来按照欧洲标准推行的关于媒体的非国有化政策"。

库利科夫认为，乌克兰当局将很快加强对他们以前不太关注的媒体的控制——广播、印刷、地方媒体——所以乌克兰的记者们不应该等待，而应该抢先行动。

“当权者正试图鼓励社会养成遵循他们政策的习惯，并根据战时需要为他们的行为辩护，但战后，乌克兰社会将倾向于简单地同意一切政府所说，仅仅是因为一种社会惯性——包括体现在媒体上。”

他说，“取代政府宣传”的唯一方法是“在乌克兰社会中创造一种对高质量和有用信息的有意识需求。”

国内外记者的抱怨

根据最近的民意调查，国家对乌克兰媒体的控制让该国的记者们感到沮丧。

乌克兰民意调查组织民主倡议基金会 (Democratic Initiatives Foundation) 在1月份对132名记者进行了调查。它发现62%的受访者认为联合新闻马拉松是一种 "审查制度"（18%不同意）。只有11%的人赞成继续进行马拉松新闻项目，而65%的人认为应该停止这种行为，广播公司应该恢复正常工作。

调查还表明，与2019年的类似民意调查相比，记者的自我审查正在增长。

如果披露可能损害国家利益，准备隐瞒严重问题和罪行的真相的受访者人数从2019年的12%翻了一番，达到25%。约48%的人未作决定，只有27%的人（2019年为35%）表示准备在所有情况下都说实话。

认为乌克兰存在系统性审查制度的人的比例也翻了一番，从2019年的12%增至26%。

国际记者在乌克兰的报道也有自己的挑战。1月公布的一项针对55名外国记者的调查发现，大多数国家机构的共同缺点包括：倾向于通过间接和非官方渠道进行沟通；进入官员或其控制的地点的审批过程漫长；获取信息的机会不平等；对媒体的态度有偏见。

新闻伦理委员会去年发表声明，以捍卫记者在战时的权利。该委员会说："武装部队和执法机构应在安全和防卫措施与公众从专业媒体获得经核实的信息的权利之间保持合理的平衡。"

"优先考虑某些媒体或记者而不是其他媒体或记者，禁止一些人的工作而不解释原因，而允许其他人的工作，这是不可接受的。"

自我审查的危险

尽管乌克兰记者越来越认为需要推动更多的权利和机会，但目前还不清楚如何才能实现这一点。

"当我开始谈论审查制度时，每个人在私下里都是支持抵制的，但当涉及到公开信息时就不是了，"斯坦科告诉openDemocracy。"有些人只想安静地工作，因此他们开始了自我审查。"

在过去的一年里，乌克兰的媒体界变化很快。一些记者加入了军队，其他人则离开了国家。一些人已经开始为外国媒体工作，或者由于经济衰退而失去了工作。

该国最大的新闻业工会--乌克兰全国记者联盟（NUJU）负责人谢尔盖·托米连科（Serhiy Tomilenko）说："记者的不团结使当局可以避免对公众负责"。

托米连科指出，许多有声望的乌克兰媒体机构和记者利用他们与外国使馆和国际组织的关系--通常是通过拨款和活动获得的--来保护自己。

然而托米连科认为，一些记者的这些以个人为中心的策略并不能帮助其他依靠工会的记者。

因此托米连科认为，乌克兰政府已经通过了一项新的媒体法——这将加强国家监管的作用，包括关闭媒体——而没有让记者作为利益相关者参与。

在法律起草过程中，全国新闻工作者联盟举行了许多会议，有多达5000名记者和编辑以及政府官方代表参加，但政府无视该联盟的意见。

斯坦科认为，一些乌克兰记者准备放弃他们的基本权利，因为他们认为他们需要保护社会免受坏消息的影响--而当局可以利用这一点。

“这在平民和军队之间造成了鸿沟。然后出现了匿名的Telegram频道，人们认为现在真相在那里，"她告诉openDemocracy。

斯坦科说，乌克兰军方越来越多地求助于外国记者来讲述他们的故事，这让她很伤心，因为她的乌克兰同事要么对某些话题不感兴趣，要么不能说出全部真相。

"许多人认为，如果记者提出抗议，这将有助于俄罗斯，但我不同意这种说法，"她说。"如果我们不解决这些问题，审查制度将更有助于俄罗斯。"

斯坦科说：“言论自由也是乌克兰领土完整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