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右翼政党的崛起与葡萄牙迫在眉睫的政治地震

1974年4月25日，葡萄牙发动军事政变，推翻了新国家（Estado Novo，葡萄牙第二共和国，1933-1974年）的右翼专制政权，自此葡萄牙迎来了民主化50周年。就在周年纪念的前一个多月，即3月10日，葡萄牙将举行立法选举，很可能会引发一场政治地震，对该国的自由民主体制造成结构性影响。

民主的巩固在功能上建立了葡萄牙的两党制--中左翼的社会党（Partido Socialista-PS）和中右翼的社会民主党（Partido Social Democrata-PSD）交替执政。社会党和社会民主党之间的协议使两党甚至可以领导相对少数的政府。由于社会民主党扶持其少数派政府，社会民主党对葡萄牙左翼（葡萄牙共产党PCP和左翼集团BE）划出了警戒线，而社会民主党则通过与社会党达成选举后协议（中央集团政府）或与温和右翼的社会民主中心（Centro Democrático Social-CDS）联合执政。

这种平衡在2015年大选中遭受了第一次打击。由于在"三驾马车"（2011-2015年）下多年的紧缩政策削弱了社会党和社会民主中心党联合政府的力量，面对缺乏议会多数的胜利，社会党通过与左翼集团和葡萄牙共产党在议会中达成一致组建了政府。社会党总理安东尼奥·科斯塔（António Costa）推出的这一史无前例的方案（因此被称为"精巧装置"Geringonça），通过将激进左翼纳入政治联盟，实现了制度的两极化。两极战略有利于社会党：2022年，社会党虽然失去了激进左翼的支持，但在当年的选举中赢得了绝对多数。

由于接二连三的治理不善丑闻和腐败嫌疑，社会党政府的支持率迅速下降，导致了2024年大选的政治危机。因此，过去十年葡萄牙政治的特点是出现了三个重要现象，能得以解释了目前正在发生的变化。一方面，中左翼开始以集团的方式思考问题，打破了自1976年第一届宪法政府以来一直将激进左翼置于体制边缘的警戒线。另一方面，中右翼在国际"三驾马车"的阴影下疲于奔命，未能确定一条抗击左翼联盟的路线，从而引发了深刻的内部危机。最后，社会党和社会民主中心党无法扭转大批选民对葡萄牙民主运作日益不满的情绪。这种民主衰落的感觉是由两个主导政党的精英造成的，例如选举弃权的持续增加就是证明。

激进右翼民粹主义的兴起

政治两极化、主流右翼的衰败危机和反建制抗议的兴起这三个因素，为抗议民粹主义打开了一个重要的机会之窗。在2019年大选之前，人们理所当然地认为，葡萄牙选民对民粹主义有所需求，但没有支持民粹主义政党。就右翼而言，当时缺乏民粹主义的基石，所谓的葡萄牙例外论被归于萨拉查独裁统治同路人，以及移民等问题对当时政治局势的无关性，这从而压制住了右翼激进主义。2019年，机会之窗被一位自2017年以来一直在寻求个人肯定的年轻社民党政治家抓住了：安德烈·文图拉 (André Ventura)。

安德烈·文图拉在2017年的地方选举中获得了全国性的政治声誉，当时他作为卢雷斯（里斯本大都会区的一个重要郊区）中右翼联盟的候选人，在竞选活动中对当地罗姆人社区进行了直接攻击，指责他们的理由都是微不足道的原因，包括涉嫌犯罪和依赖补贴。来自媒体、左翼反对派以及一些联盟盟友的负面反应，提升了这位年轻政治家和大学法学教授的形象，在此之前，他只是一名足球和犯罪问题的电视评论员。

在媒体的成功鼓励下，2018年9月，文图拉推动了社会民主党内部的潮流--"够了运动"（Movimento Chega），目的是影响党的领导，使其大力向右转。由于内部阻力，2018年10月，文图拉决定将Chega转变为一个独立的党派项目“够了党”，这不是从社民党分裂出来，而是文图拉的个人倡议，并得到了一小群朋友的支持。在向宪法法院申请合法化的过程中遇到了一些官僚主义困难之后，切加作为Basta（意为"够了！"）联盟的一部分，与两个小党（一个是保王党政党，另一个是基督教政党）和一个公民运动一起，首次参加了2019年5月的欧洲大选。

在竞选活动中，该联盟的领跑者安德烈·文图拉首次展示了他的右翼自由保守派方案，其中带有浓厚的"法律与秩序"和民粹主义抗议色彩。他提出的主要建议包括：大幅削减国民议会议员人数；对十恶不赦的罪犯实行终身监禁；对恋童癖者实行化学阉割。关于欧盟立场，文图拉仅限于葡萄牙右翼传统的反联邦主义，拒绝接受欧洲激进右翼的反欧洲主义。1.49%的得票率和不到50,000张选票的稀缺结果意味着没有欧洲议会议员当选。够了党还在2019年9月的马德拉地区选举中失败，仅赢得600票（0.43%）。够了党自身的结构仍然脆弱，在2019年6月的第一次代表大会上仅有700名成员注册，因此在2019年的立法选举中，够了党匆忙起草了一份强烈反体制、价值观保守、经济上极端自由的纲领。

该政治纲领的特点是采用纯粹的总统制取代目前的半总统制，减少议员人数，打击党派腐败，加强安全和法律政策（支持警察部队，停止对少数民族的补贴），反对政治正确和左翼的后物质主义议程（所谓的性别意识形态、LGBTQ+议程、文化非殖民化等）。在经济方面，够了党呼吁根据国家支付但不提供服务的原则，将卫生和教育等关键部门私有化，并大幅减税。其糟糕的选举结果，仅有1.3%，66448张选票只够让安德烈·文图拉进入国民议会。

编者注：在社会学中，后物质主义是个人价值观从唯物主义、物理和经济到自主和自我表达（英语：self-expression）的个人价值观转变。

Chega党的崛起和巩固

葡萄牙民主历史上首位极右翼议员的当选使切加党成为媒体和政治对手关注的焦点，社交媒体上的同步曝光促进了够了党在接下来两年的显著发展。文图拉发表了一些有争议的言论，导致了一些对他种族主义的指责，如他提议因为罗姆人社区的一些民众抵制核酸检测而应该封锁整个社区，或者他建议一名非洲裔葡萄牙议员滚回她出生的几内亚比绍，因为她要求葡萄牙博物馆中的非洲艺术品返回原产国。

葡萄牙民主历史上第一位极右翼议员的当选使够了党成为媒体和政治对手关注的焦点，社交媒体上的同步曝光促进了够了党在接下来两年的显著发展。

在短短两年内，该党党员人数从700人增加到25000人，投票意向排名第三，仅次于社会党和社会民主党。该党的发展伴随着两种并行的动力。一方面，党员人数的迅速增加使背景迥异（来自主流党派、激进边缘党派或弃权党派）的个人之间的内部矛盾倍增。为了保持党内稳定和对外形象，安德烈-文图拉将权力集中在一小撮党员骨干手中，并在随后的几年中一直坚持这一策略。另一方面，切加党在澄清意识形态方面取得了进展：它确认了其最初的指导方针，即在价值观上保守、在经济上自由、在外交政策上亲西方（亲北约、亲以色列和欧洲主义，但反联邦主义）。该党修改了其第一个纲领中最有争议的部分，特别是取消了公共服务的完全私有化，并将赌注押在了公共和私营部门之间的合作模式上。

最后，该党将赌注押在街头动员上，这在葡萄牙右翼党派中并不多见。它参加了反对社会党政府政策的抗议活动，特别是支持安全部队的主张，并推动反对激进左翼议程的示威活动，尤其是反对谴责葡萄牙所谓的结构性种族主义。在国际方面，够了党在伊比利亚关系的背景下与西班牙极右翼政党Vox建立了联系，并与欧洲身份与民主团体（ID）的成员建立了联系，并于2020年7月正式加入该团体。最后在2020年11月，够了党签署了一项协议，使社会民主党-民主党政府在亚速尔群岛的自治区得以存续，尽管中右翼在国家层面提出了批评，对够了党破坏防疫政策感到不满。

通过继续关注反建制言论、法律和秩序措施以及在少数民族等敏感问题上摒弃政治正确，够了党取得了显著的成果。

该党的巩固对2021年的两次重要选举产生了影响：1月份的总统选举和10月份的地方选举。通过继续关注反建制言论、法律和秩序措施以及在少数民族等敏感问题上摒弃了政治正确，够了党取得了显著的成果。在总统选举中，文图拉赢得了12%的选票，以微弱劣势不敌现任总统，屈居亚军。在地方选举中，够了党的全国平均得票率为4.16%，几个地方的得票率最高超过10%。尽管在接下来的几个月中有数名议员叛逃，但数十名议员的当选加强了该党的结构和专业化程度。

这一增长轨迹在2022年1月的立法选举中得到了证实：够了党赢得了7%的选票（近40万选民），议员人数从1人增至12人。在中右翼构成发生巨大变化的背景下--历史悠久的基民盟从议会中消失，新加入够了党队伍的自由倡议（Liberal Initiative）将其2019年的选举结果翻了两番，选出了八名议员，够了党正式成为议会中仅次于社会党和社会民主党的第三大政治力量。

这些选举揭示了一个充满不满和怨恨的地域。够了党在里斯本大都会区、葡萄牙中南部和内陆地区实力强大，它在这些地区成功地动员了弃票选民，并赢得了传统的社会民主党和社民党选民的支持。另一方面，也不能说左翼的选票转移到了够了党：其最佳成绩并不是在葡萄牙共产党选票大幅下降的地区取得的。在罗姆人聚居的地区，切加也取得了不俗的成绩，这表明文图拉关于微观犯罪和补贴依赖而非移民问题的论述是有效的，而移民问题在葡萄牙选民中的动员力仍然不强。

够了党三分之二的选民是男性，集中在35-54岁年龄段，受过中等教育（高于全国平均水平），而非基础教育或学历。够了党的选民基础是不成比例的男性选民，非常虔诚，集中在农村地区，他们对右翼独裁统治并不怀念，对现实政治不满，主要通过各路小报和社交网络了解政治。他们是现代选民，受对全球化和移民的文化批判的驱使，但不能归类为全球化的经济输家，因为他们不属于受葡萄牙危机和经济停滞影响最大的社会阶层。最近的民调显示了一个新的事实：够了党似乎也渗透到了青年选民（18-25岁）中，赢得了20-25%的样本投票意向。目前还没有任何选后数据可以证实这一趋势，也没有任何研究可以解释这一现象。许多假设指出，文图拉作为一个不拘一格的公众人物，其声誉也影响到了年轻选民，而且该党也热衷于押注Tik Tok等社交网络或在社交媒体上非常活跃的年轻右翼影响者。

够了党的选民中男性比例偏高，宗教信仰浓厚，主要集中在农村地区，他们对右翼独裁统治并不怀念，对现实政治不满，主要通过各路小报和社交网络了解政治。

未来展望

2024年议会选举前夕，民调显示够了党的得票率在15%到20%之间，领先自由倡议和左翼激进党10个百分点。因此，够了党选择了以执政党形象示人的策略，表明其愿意加入中右翼政府。为了扩大选民范围，安德烈·文图拉放弃了其更具争议性的公开言论，该党也修改了其政治纲领，将重点放在了更符合民意的主题上。

一方面，该党注重通过打击腐败、对银行和石油公司征收特别税等手段，增加家庭、年轻人、养老金领取者和最低工资工人的收入。另一方面，它减少了，但并没有消除最有争议的提案的相关性：化学阉割、终身监禁等。文图拉调整了关于移民问题的论述，将重点放在打击非法移民、加强控制、根据葡萄牙的经济需求引入配额制以及反对左翼的开放政策上。

安德烈·文图拉的态度很明确：只有在保证够了党获得权力的官方协议的基础上，他才会使中右翼政府可行。如果这一假设成真，葡萄牙的政治版图将再次发生结构性变化，而这一次是来自右翼的变化。

为了遏制够了党的竞争，社会民主党（PSD）和葡萄牙社会民主中心党（CDS）组成了民主联盟（AD），这一成功的方案曾在1980年击败过社会党，如今又在反极右翼的斗争中重新发挥作用。民主联盟制定了一项警戒线，即使右翼集团（民主联盟、自由倡议和够了党）在3月的选举中获得议会多数席位，也不会在选举后与够了党达成任何谅解。

根据民意调查，这种情况极有可能发生，并已在2024年2月的亚速尔群岛选举中实现：民主联盟以相对多数获胜，但只有靠够了党在地区议会中的五名代表能保证右翼政府的绝对多数。鉴于预期的结果，安德烈·文图拉的态度很明确：只有在保证够了党获得权力的官方协议的基础上，他才会使中右翼政府可行。如果这一假设成真，葡萄牙的政治版图将再次发生结构性变化，而这一次是来自右翼的变化。

作者简介： Riccardo Marchi

文章信源：非自由主义研究项目（ILLSP）

信源简介：

非自由主义研究项目（ILLSP）致力于深入研究当代世界中非自由政治和思想的多样性，探究其文化背景、知识谱系、社会学基础及其在国际舞台上的影响。项目推动政治学、社会学、政治哲学、文化研究和国际关系等多学科领域的融合，着重解决民主抵制、威权主义蔓延、后自由主义、极右翼、民粹主义和民族主义等一系列挑战。ILLSP还专注于分析“反自由主义”在政治哲学中的历史地位和与现有文献的关系，同时考察非自由政治在全球的表现、对公共政策和价值观的影响，以及自由世界秩序的转变。此外，该项目还从社会学和文化研究角度解释非自由主义的蔓延，关注经济社会因素、身份政治和对全球化的反应。ILLSP还观察政治家、公民社会活动家和政治哲学家等不同角色如何看待和应对非自由主义的挑战，旨在成为探讨自由主义与非自由主义关系未来的重要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