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京盔甲上的裂痕：​音乐厅袭击事件对俄罗斯领导人的未来意味着什么？

3月22日星期五，持冲锋枪的枪手冲进莫斯科西部克拉斯诺戈尔斯克区的克洛库斯市政厅，枪杀了警卫，并在视频中毫无节制地向音乐会观众开火。俄罗斯著名摇滚乐队皮克尼克的演出已售出6000多张门票。至少有137人丧生，更多人受伤，其中一些人伤势严重；最终死亡人数可能更高。更多的人没有被枪杀，可能是因为凶手计划在俄罗斯安全部队到达现场之前逃跑。此举似乎是为了最大限度地制造恐怖气氛，扩大宣传，并宣扬俄罗斯政府的无能，袭击者点燃了大楼的部分区域。有报道称，90分钟后俄罗斯特种部队才赶到现场。普京一直等到周六下午才向俄罗斯人民发表电视讲话。当时，"伊斯兰国"的一个分支"伊斯兰国-呼罗珊"（ISIS-K）已经声称对此次袭击负责。

这次袭击在俄罗斯社会引起了强烈反响，同时也震撼了措手不及、毫无准备的政府。对普京来说，这次袭击来得特别不是时候。他一直沉浸在最近的选举胜利中--这并不令人意外，因为任何候选人哪怕有一点机会获得有意义的选票，都会被宣布无资格参选，并大肆宣扬俄军攻占乌克兰城镇阿夫迪夫卡并不断向西推进。普京一直以俄罗斯人可以放心托付安全的领导人自居。然而，即使在IS-K发动袭击之前，乌克兰无人机袭击俄罗斯44家炼油厂中的十多家，以及反普京叛乱分子入侵俄乌边境邻近省份，都让这一形象蒙上了阴影，而这两起事件都将战争带入了俄罗斯人的日常生活。此外，3月16日，当俄罗斯总统选举仍在进行时，乌克兰导弹袭击迫使别尔哥罗德省省长下令关闭学校和购物中心两天。但这些尴尬和失败与克罗克苏斯市政厅大屠杀相比简直不值一提，后者是近二十年来俄罗斯境内发生的最壮观的袭击事件。(在此之前，俄罗斯境内最严重的两起袭击事件分别发生在2004年北奥塞梯别斯兰市的一所学校和2002年莫斯科杜布罗夫卡剧院。在别斯兰的袭击中有330多人丧生，在莫斯科至少有130人丧生；这两起袭击都是车臣武装分子所为）。

这次袭击挑战了普京近四分之一世纪以来的硬汉形象。

音乐厅袭击事件并没有威胁到普京对权力的掌控，但它无疑挑战了普京近四分之一世纪以来的干练硬汉形象。为了转移对国家安全失误的注意力，克里姆林宫最尖锐的发言人不失时机地提出了一个老生常谈的策略：指责乌克兰。俄罗斯国营电视频道RT总台台长玛格丽塔·西蒙尼扬（Margarita Simonyan）对这次袭击是IS所为的说法嗤之以鼻，称这是乌克兰的行动，还说西方情报机构在其中扮演了"直接"角色。俄罗斯外交部发言人玛丽亚·扎哈罗娃（Maria Zakharova）在回应美国官员关于乌克兰没有参与此次阴谋的声明时反驳说，鉴于对该事件的调查尚未完成，这种为乌克兰开脱罪责的说法等同于证明基辅有罪。她宣称，"基辅有组织犯罪集团针对美国自由民主党人的恐怖活动"已经"持续多年"。经常强化政府政治声明的知名媒体人士也纷纷指责乌克兰。其中一位名叫谢尔盖·马尔科夫（Sergei Markov）的媒体人称，"五角大楼"事先就知道这次袭击，并对"乌克兰军事情报机构"组织的这次行动负有责任。在袭击发生后的电视讲话中，普京没有直接指责乌克兰领导人（也没有提及IS-K），但他确实说，四名恐怖分子在试图越过俄乌边境逃跑时被抓获，"在那里为他们打开了一扇窗"。此后，他承认"伊斯兰激进分子"在袭击中扮演了角色，但继续猜测他们的真实动机。他在周一声称，袭击者有一个"客户"--除了与俄罗斯交战的国家，还有谁？

俄罗斯政府的主要论调是，这次袭击凸显了与乌克兰无情开战的必要性--这至少是一种间接而透明的号召，试图将俄罗斯政府牵涉进恐怖阴谋。乌克兰方面则迅速宣布这些指控是荒谬的，是企图转移人们对俄罗斯国家失败的关注的无奈之举。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则指出，普京在枪击事件发生后保持沉默长达数小时。

由于俄罗斯可能已经知道袭击即将发生，因此安全失误的程度更加严重。3月7日，美国驻莫斯科大使馆发布了恐怖主义警报，警告可能发生袭击，包括针对音乐会的袭击。但在3月19日，也就是音乐厅发生大规模枪击事件的前三天，普京斥责这一警告是"赤裸裸的讹诈"，是"恐吓和破坏我们社会稳定"的阴谋。俄罗斯媒体没有提及这一警告。

如果对乌克兰的指控是毫无根据的，我们可以认真对待IS-K声称对此事负责的说法，那么它的袭击有几个看似合理的动机。要弄清这些动机，我们首先需要了解"伊斯兰国"的近代史。

伊拉克和黎凡特伊斯兰国（我在此简称IS）出现于2013年。一年后，该组织宣布建立一个覆盖伊拉克西部和叙利亚东部部分地区的"哈里发国"--一个基于其真正伊斯兰政治和社会原则概念的国家的试验场。由于美国及其当地盟友（最重要的是反对俄罗斯支持的巴沙尔·阿萨德政权的叙利亚库尔德战士）的军事行动，"哈里发国"在2019年结束。同年，IS的"埃米尔"阿布-贝克尔-巴格达迪（Abu Bakr al-Baghdadi，他的化名）在2019年10月美军对叙利亚西北部的一次突袭中死亡，据说是在启动自杀式炸弹背心后死亡。

哈里发国的瓦解破坏了IS最辉煌的成就，但这个原国家领土的逐步丧失并没有阻止该运动及其跨国附属组织开展恐怖行动，其中一些行动大胆而富有戏剧性。2019年4月在斯里兰卡发生的复活节袭击造成359人死亡。2021年8月，当美军离开阿富汗时，IS在喀布尔机场制造了一起自杀式爆炸袭击，造成至少170人丧生，其中包括13名美军人员。在随后的几年里，IS在阿富汗、巴基斯坦和伊朗袭击了更多目标。但没有一次袭击能与2014年在提克里特空军学院外杀害1500多名伊拉克什叶派学员的事件相提并论。

发动莫斯科袭击的IS附属组织IS-K是在2015年塔利班内部分裂后产生的，分裂的原因是塔利班巴基斯坦分支巴基斯坦塔利班运动（TTP）的一些成员认为塔利班领导人没有忠实地遵循伊斯兰教的原则，包括伊斯兰教法。这种信念促使他们宣誓效忠IS，最终，来自巴基斯坦、阿富汗和乌兹别克斯坦的志同道合的伊斯兰组织也加入了他们的行列。IS-K的招募和行动范围包括阿富汗、巴基斯坦、伊朗和中亚（其中部分地区历史上被称为"呼罗珊"），以及俄罗斯以穆斯林为主的北高加索地区，包括车臣、达吉斯坦和印古什等地。在俄罗斯各地前往伊拉克和叙利亚与IS并肩作战的数千名男子中，来自北高加索地区的人所占比例最大。

3月22日的袭击并非IS和IS-K发动的第一次涉及杀害俄罗斯人的袭击。其他事件包括：2015年10月，一架飞越埃及西奈半岛的俄罗斯飞机上发生炸弹爆炸，234名乘客全部遇难；2017年，圣彼得堡地铁发生炸弹爆炸，造成14人死亡；同年，圣彼得堡一家超市发生爆炸，也造成14人死亡；2022年9月，俄罗斯驻喀布尔大使馆发生自杀式爆炸；2015年至2018年期间，俄罗斯北高加索地区以及其他地区发生了一系列袭击事件。

这些IS和IS-K袭击背后隐藏着许多酝酿已久的紧张关系。其中首先是俄罗斯2015年对叙利亚的空中轰炸行动。巴沙尔-阿萨德是阿拉维派教徒，IS视其为异端，为了防止巴沙尔-阿萨德下台，俄罗斯发动了这次空袭行动，炸死了许多反对派组织的战斗人员，其中许多人是IS成员。从那时起，该运动就证明了自己的记忆力很强，而且不乏复仇之心。

其次，IS-K与塔利班之间的争斗依然激烈。IS-K谴责俄罗斯与其敌人打交道，攻击俄罗斯"与俄罗斯人、杀害车臣穆斯林的凶手"以及杀害叙利亚穆斯林的凶手交好。俄罗斯政府仍将塔利班列为恐怖组织，但一直在寻求与塔利班统治下的阿富汗建立更紧密的外交甚至经济关系，尤其是在俄罗斯入侵乌克兰并因此与西方关系几近破裂之后。IS-K在阿富汗境内发动了多次恐怖袭击，包括在袭击莫斯科音乐会场馆的前一天在坎大哈发动的袭击。

国家已迅速采取行动，以重拾公众信心。

此外，俄罗斯还与伊朗保持一致，这一点随着莫斯科向德黑兰供应其在乌克兰使用的部分无人机、炮弹和地对地导弹而变得更加明显。IS是一个信奉逊尼派教义的运动，曾在什叶派国家伊朗境内发动恐怖袭击，并视伊朗为叛教国家。

再往前追溯，1994-1996年和1999-2000年，俄罗斯在车臣发动了两场针对伊斯兰分离主义分子的残酷战争，首都格罗兹尼被毁，数万人丧生（据估计，车臣战斗人员和平民多达16万人）。这些战争似乎与现在相去甚远，不可能成为袭击克罗库斯市政厅的主要动机。但正如苏联军队1979年至1989年在阿富汗发动的战争一样，这些战争与IS始终将俄罗斯描绘成屠杀穆斯林的罪魁祸首的描述不谋而合。

3月22日的袭击不太可能对俄罗斯的政治或乌克兰战争产生太大影响。普京的声誉可能已经受损，但大多数俄罗斯人都沉浸在悲痛和震惊之中。国家不仅控制着媒体，使其有巨大的能力对袭击事件进行渲染，并使国家领导人免受指责，而且还拥有强大的镇压手段，并已表明愿意用这些手段来对付持不同政见者。许多俄罗斯人会接受政府对事件经过和责任人的解释。而那些不愿意接受的人则会被公开批评当局的人所付出的高昂代价所吓倒，更不用说呼吁街头抗议了。那些原本有资格利用这次安全失误发动反政府示威的持不同政见者或已死亡，或已入狱，或已流亡海外。

与此同时，国家迅速采取行动以挽回公众的信心，宣称逮捕了四名肇事者，拘留了另外十一人。也许是为了表明他们正在办案，也许是认为俄罗斯人渴望复仇，安全部门公布了嫌疑人被殴打和折磨后的可怕照片，以示警告。

乌克兰战争已经进入第三个年头，普京将继续不惜一切代价打赢这场战争，除非使用核武器。对音乐厅的袭击并不一定会改变他的战略：继续指责乌克兰，同时用无人机和火箭攻击乌克兰的城市和电网，这种组合在俄罗斯公众中仍然会很受欢迎，就像两年多前入侵开始时一样。

如果这次袭击之后还发生其他袭击，普京将面临更严重的问题：例如，乌克兰对俄罗斯能源基础设施和国防相关工业的持续袭击，以及更多武装叛乱分子的跨境袭击。如果俄罗斯再次无法履行政府的基本职责--保护其公民，那么公众对领导人的信任就会迅速削弱，而领导人的号召力在很大程度上来自于展示实力和能力。此外，如果战争久拖不决，普京将安全失误的责任推卸给他人的策略最终可能会失效。但就目前而言，没有证据表明他的核心圈子内部存在异议，也没有自下而上的不满情绪足以引发叛乱。

在战场上取得重大胜利可能会帮助普京克服对其领导能力的任何怀疑。与此同时，普京还设法控制了对袭击事件的叙述，他向人们传达了这样一个信息：这是俄罗斯人展示其坚韧、同情心和爱国主义的一次机会。其他反应，尤其是那些将矛头指向国家的反应，将表明俄罗斯人缺乏这些品质。很少有俄罗斯人希望别人这样看他们：有些人是因为他们支持普京，有些人是因为他们不愿意面对反对普京的后果，还有些人是因为他们在很大程度上无视政治，沉浸于日常生活的日常事务中。

然而，如果对乌克兰的战争继续下去，而且看不到任何结束的迹象，那么普京的政治立场可能会发生变化，死亡人数和受伤人数（估计分别约为7万人和28万人）可能会继续上升，国家可能会进行大规模动员。届时，政治格局可能会发生变化，令普京措手不及。